从鱼市口到菜码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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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1-18文/李光积随笔

据我所知,在达县老城街道中,街名之复杂、街巷之多、变化之大,大概就要数从鱼市口到菜码头,也就是从南门口永丰街到西门上的木厂街、篾匠街那条傍河长街。这条长街,如果依旧时城墙为界的话,自然不在城圈圈之内。可是随着社会经济发展、商贸往来频繁,特别是重庆、湖北、陕西、江西等地区商家来这里经营销售的日渐增多,才使这沿州河又靠近南门码头的原本冷落荒野之地形成街道,并很快兴旺繁华起来。

先说街名。从南门口开始,依次有永丰街、长兴街、箭亭子、木厂街、铁匠街、铜匠街、篾匠街。其中铁匠街与铜匠街都在西南城墙外与木厂街紧邻,而篾匠街因修建起红旗大桥,被隔在桥的那一边。

再说街巷。仍从南门口数起,最先是水星街,又名布市街,往前不远过万寿宫有万寿宫巷;再往前过禹王宫后有三条小巷,依次是:禹王宫巷、杀猪巷和花家巷;再朝前离清真寺不远有郑家巷;过了清真寺前面还有火厂坝巷。这些小巷都与南顺城街或西南顺城街相连,既为城壕内外居住的人到河边提供了方便,更容纳了不少本地、外籍的商民、住户。

至于变化,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、改革开放后的变化之大,大家都耳闻目睹,我这里就无需多说了。

我第一次知道鱼市口,还是在解放前两年我们刚来达县不久。父亲为了让我们姐弟熟悉这新到的地方,抽时间带我们绕旧时的城墙或城壕的方位走一圈后,又带我们到南门口。那时候达县街上并不闹热,就是在城中心地段的正街,即今天的翠屏路,商家店铺也不多,行人、车子(黄包车)更少看到。但在南门口就不一样了,不但茶馆酒店面馆差不多都是人出人进,好多店铺或住家户门前街沿上,还摆着各种各样售卖的东西,卖鱼的特别多,而且都是昨夜或今晨捕钓的,有的养在木盆里,有的单个或成串提在手里。看着那些在盆里游来游去、在手中活蹦乱跳的鱼,我们是又兴奋又好奇。父亲说这里就叫鱼市口,是城里专门卖鱼的市场,清早和傍晚来这里买鱼的人很多,因为这里的鱼都很新鲜。

鱼市口除了是鱼市场,栈房旅店茶馆也不少。这里挨近南门码头,外地客商来往频繁,栈房旅馆自然生意兴隆,茶馆酒店更为外地商贩、本地船工渔民提供休闲、谈生意的场所。这种热闹场景,大约一直维持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,公路四通八达,比之于水运,陆上运输开始显得更为便捷,水上交通慢慢退居其后。

鱼市口地处十字路口。朝下是南门河坝、南门码头,朝上是正南街、凤凰头,向东是珠市街,向西是永丰街。离永丰街街口不远就是与南顺城街相通的水星街,听说这里先前是布市,也相当热闹,所以又叫布市街。布市街除了商铺之外,还有几个较大的院子,我的两位高中同学就住在这里。布市街街口对面是达县商会,达县城解放前夕,县城各界人士的代表在这里开会成立了达县临时治安委员会,维持治安、迎接解放。以后这里又先后成为达县工商联、达县市党校办公之地。我记得还在这里观看过一次比较大型的文艺演出,可惜因时隔太久,是哪个单位演出、庆祝什么节日已记不起了,只记得演出大厅宽敞大气,舞台布置也相当气派。当然,与现在那绝对是没有可比性的,但在那时,却是难得的美的享受了。

从工商联再往前不远是月台,这月台的来历,我曾向附近的老人打听,他们也说不大清楚,有些人把这里喊成“阅台”,到底为何这么叫,还需进一步走访调查。不过我那时看到的月台已经是个不算大的菜市场,蔬菜瓜豆、猪肉禽蛋一应俱全,附近还有几家小食店,豆浆、泡粑、发糕、油团、油条、馒头、包子花样也不少。听人说,月台靠外原先的房屋、平台、梯坎因洪水反复冲袭早已垮塌废弃。月台街对面大多是民房,我初中的第一任美术老师姓谯,他爱人的家就在这里,谯老师住在上后街我家的上隔壁,他爱人有个小妹是我姐在达女中的同学,常来她姐家,有时也到我家后面的坝子,同我姐一起温习功课。后来,谯老师到成都某设计院工作,举家迁到成都,只留下一个小名叫二毛的男孩陪伴婆婆。再后来,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中,作为颇有才华的二毛(大名叫谯仁兴)下乡插队到当时百节乡的某个生产队后,还给我来过信,信里附了一阙他填的“沁园春”词。可惜此后我们的联系中断了,估计他婆婆去世后,应该去了成都,回到父母身边。

在这附近还住有两位高中校友,一位姓陈、一位姓刘,一男一女。高中毕业两人分别考入师范学院和医学院,大学毕业后又都分配到南江县长赤区,一位在中学任教,一位在医院上班。因为有同乡、同学的关系,现在又在一地工作,两人便成家生子了。那时的医院分科不像现在这么细,医生也大多是多面手。大学毕业、经过专业培训的刘医生,很快成了医院的“顶梁柱”,除专长的儿科,妇科、内科、外科也都很有造诣,在长赤坝成了家喻户晓的好医生。

过了好多年,在中学任教的陈老师被调到县城二中,刘医生也调到离县城较近的沙河区医院,家自然也搬到医院。刘医生因为带着小孩,生活上要讲究些,这就不免要同那时的加工厂(杀猪卖肉的)打交道,想在定额肉票之外,买点猪板油或猪肝之类。可是,一则刘医生刚来不久人地生疏,二则沙河加工厂卖肉的这位,一向看不起“臭老九”,任凭刘医生讲明情况也不买账,还用话嘲讽一番。过了一段时间,那位掌刀卖肉的大腿上长了疮,又红又肿,还疼得厉害,到医院来找到刘医生诊治。刘医生仔细看后告诉他,还要过几天才能开刀,他不信,说开了刀、挤了脓就好。刘医生再三劝他,那家伙根本不听,反而大声斥责医生:“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怕痒怕痛的,老子就不怕,来,一刀儿划开,挤了脓就没事了。”作为医生,知道这时开刀是不恰当的,但见他那强横无礼、无知无识的样子,只好依了他。这一刀下来,那家伙就杀猪般叫起来,惊动了整个医院。正如医生所说,疮口划开了,半点脓也挤不出来。刘医生只好给他上了药、包扎好,又开了些口服的药,让人将他抬了回去。

这件事过了好久,那位卖肉的不无后悔地对人说,还是那些进过学堂、喝过墨水的人有本事,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啥都不懂,只晓得乱整。

月台斜对面有几条小巷,都通向西南顺城街,其中一条叫杀猪巷,大概先前好多年这里曾经是杀猪的地方,后来这里不杀猪了,巷名也改为“长春巷”。不过在口上却有个屠宰场。记得达城解放不久,政府允许城内居民养猪,我们家也喂肥了一头,就是从马蹄街过西街经鸽子巷(城里人叫鸽子市)跨西南顺城壕(街),还要穿过这条杀猪巷才到屠宰场。我记得,开初肥嘟嘟的猪嚎叫着不肯出圈,拉出圈后又躺在坝子里不肯起来,父亲最后请来两位青年邻居,用绳索捆绑后,才把猪抬到屠宰场。我们一路跟着跑,总不肯离开这头养惯、养肥了的猪。

在杀猪巷与西南顺城街交口不远处,有一个较大的院子,我一位同事的老屋就在这院中。这座大院面临顺城街,院门内的石坝子宽敞平坦,院坝四边的房屋也整齐划一,估计以前是某大户人家的私宅。听同事介绍,他家上两代都是船民,长期过着以船为家、与水为邻的流动生活,没有固定的居所。直到解放后,在政府的帮助下,他们同许多船民都先后买了房,安定了下来,他也才有机会上学,还成了人民教师,这在旧社会,简直连想也不敢想啊。

过了几条小巷前面不远就是清真寺。这个清真寺可不同于城内的北岩寺、西圣寺一类寺观,有高大巍巍的殿堂,寺门也令人顿起肃穆、敬畏之感。我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看到的清真寺没有这种感觉。那时候清真寺所在的街道,不管是箭亭子还是木厂街,街道狭窄,街两边都是低矮的中式民房,像清真寺这样的建筑,虽然并不怎么高大雄伟,但带有一点阿拉伯风情,光是那不算高大的寺门门楣上的寺名就有汉文和阿拉伯文两种文字,寺内的清真大殿后墙正中有一方很大的石碑,刻着“安拉”的阿拉伯文,这些都显示出与城内其他寺观不同之处。当然,清真寺也有与城内外大多数寺观相同的地方,寺门外也有两棵黄葛古树,枝繁叶茂、勃勃生机,给整个清真寺和附近街区带来一片清凉。

清真寺下方不远就是州河。由于商贸往来的需要,州河在绕经县城的地段,有好几处上下客商、装卸货物的码头,这些码头根据实际需要有大致的分工或侧重。南门口的南门码头和滩头街的滩头码头是两个大码头,南门码头带有一点综合性,客商来往、货物装卸十分繁忙;滩头码头与邻近的花码头是以装卸陕地运进的棉花、盐巴、布匹,本地运出的黄表纸、桐油、生漆、药材等为主。而清真寺下面菜码头的服务对象,主要是城区附近的菜农。大清早,菜农们(多是农妇)把新鲜蔬菜或鸡兔禽蛋挑到城里市场上出卖,换了钱,买些必要的生产生活用品回家,一些青壮年汉子,担着粪桶,除了带点蔬菜禽蛋卖之外,还要沿街收粪,或到事先联系好的学校、机关的粪池舀粪。这时候的菜码头河边就会停着几支“粪船”,将他们连人带粪桶送到对岸,这是城里其他码头不具备的功能。不过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,或恐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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