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早就想写篇文章,纪念我可敬可亲的山云老兄。山云老兄姓何,湖南邵阳县人,他是我的表姐夫,是个非常出色的画家。
表姐谢雯,是那种七转八转认的表姐,当初表姐和我们都住在邵阳。因为我的岳父母是转业后回邵阳的,不是土生土长的邵阳人,在市里几乎没有任何亲戚,谢雯的父亲是岳父老家的表兄,他们是出生入死的战友,可能是亲戚很少的缘故,也可能是我们和山云夫妇脾性相投,我们走得很近。
山云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,长发、破衫,不修边幅,举止另类,为人侠义,烟酒是他的最爱。表姐谢雯是长沙人,有混血美女的诸多气质,他们是大学同学,为了追求一分纯美的爱情,她不惜放弃回省城的机会,跟着山云一路来到了古城邵阳。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表姐是个什么性情的人,可以想见。我和爱人那会自诩为邵阳著名青年作家,格外地愿意和艺术家混在一起,山云夫妇也不嫌我们顽劣。我们一起爬山、垂钓、打球、打鸟、饮酒、品茗、作诗、种花、养草,两家四人也常常一起切磋麻将技艺。
山云又是个标准的美食家,他做的干煸泥鳅堪称一绝,他以艺术家的眼光挑选食材,取大小匀称泥鳅若干,把活的泥鳅先放在稀释的盐水中浸泡,让它吐出肠中的杂物,再宰杀,去肠杂;炒锅放油烧热,放入葱段、姜片爆香,放入泥鳅煎至两面变色,加入佐料烧开;小火煮到肉熟烂,汤浓,撒入味精、青椒粒炒匀,收干汁。香味四溢中,令人垂涎欲滴。做这些时,放料的多少和火候的掌控,比他写字作画时精细多了。他的红烧野山鸡,炒四叶蔓,清蒸鲫鱼等等任何一道菜都不肯将就,和他一起吃饭就是一种文化享受、性情熏陶。
山云的字和画都是很出色的,现在已经价值不菲了,他是省美协的会员和理事,编写过好几本美术教材,他的字虬劲、古朴,于雄奇中见真性情;他的画意境深远、水墨淋漓,让人流连忘返。他曾经送我两幅字画,于几次搬家中不幸遗失,甚为可惜。
山云是个很不会过日子的人,当初他和表姐都是美术老师,字画偶有进项,收入尚可,可他们从无余资。用老百姓的话说,他的钱都买了些不成用的东西,气枪数把、摩托数台、花草数钵、奇石数方,家里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宠物从没间断过,臭烘烘的荷兰猪、憨态可掬的小狗、各色各样的金鱼、绿莹莹的蚕宝宝、爬来爬去的小乌龟……
山云有一个很可爱漂亮的公主,名何湃尔,小湃尔得其父母真传,忧郁中显几分高贵,顽皮中多几许浪漫,艺术气质非常浓厚,如今在黄花机场做空姐。山云留给她的除了两间破房子以外,就是满屋的字画。我想告诉小湃尔的一个细节是:那会山云没钱买酒买烟时,他还花高价专门租了一套好的房子存储他的字画,他说:"我没什么钱财留给小湃尔的,只有用心血作的些字画,以后会有用的。"小湃尔时年六岁。
瘦瘦精精的山云突然病了,让我不敢想象,山云可是会些功夫的,腿一抬就能越过头顶,拳一出虎虎生风。一检查竟然是食道癌,对我们来说犹如晴天霹雳,让我顿时陷入了一种愁苦之中,叹人世无常,憾上苍无情。
按周围人的说法,山云实在是个好人。读书勤奋,他是邵阳县的一个农家子弟,以高分考入衡阳美专;工作敬业,年年是先进工作者;孝敬父母,常常回山里陪家人小住一段时光;乐于助人,见到危难的人和事总要施以援手。他利用空闲教习了许多美术弟子,收费十分低廉。有几次我们休息日想出去玩耍,想让他教学生们自学一两节课算了,却常常因为他的过于认真、过于敬业而误了许多春花秋月。
最后一次见到山云是在邵阳市肿瘤医院,其时他已命在旦夕,人瘦得皮包骨头,眼神间流露出对生命的无限眷恋。他跟我说,他想通了,想开了。我和爱人说着善意的假话:"你会好起来的,会没事的。"他只是苦笑。在医院我们不敢久呆,不知说什么好,也怕他虚弱的身体吃不消,于是匆匆告别。
忘了是什么原因,山云最后走,我没能送他一程。十年过去了,现在仍后悔莫及。山云走了,正如他的名字,似山间的一抹云彩,悠悠飘过人世间。但是这抹云彩从我生命上空飘过时,让我久久地凝望,又让我长长地回想,此刻我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……